他记得他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,他梦见在黑暗的地牢里,四处都是食肉的咀嚼声,他困在石窟里动弹不得亦不敢动弹,暗无天日的黑暗里,他饿得眼前发晕,他以为自己要死了,却有甜甜的汁液滴进了他干裂的嘴唇,让他活了过来,他睁开眼睛看见一张美若桃夭的脸,她的笑足以倾覆他的一生。可是,他明明看见那是一片桃林,为何变成了火海,他惊恐地抓住师傅的手,却发现师傅的手烫得如烙铁,他低头一看,看见那只手在火中慢慢融化,最后连她整个人都融化了。他惊恐地大叫,可是没有人回答,四周都是炙热的大火,火中再也没了师傅的影子。
他四处寻找,不惜刨开脚下的土壤,一尺尺,一寸寸,可是仍然没有师傅的影子。他走啊走,找啊找,就那般找到了梦醒,也没能找回师傅。
他问齐鸿,可见到了师傅?
齐鸿只是摇头。
他问丰姈,可见到了师傅?
丰姈垂首不语。
他问了所有人,可见到了师傅?
所有人都摇头,不知道。
可是他不信,师傅那样强悍的女子,刖刑夺不走她行走的能力,火毒无法侵蚀她的意志,一场大火怎么可能要了她的命!她一定在哪里躲了起来,她生气了,她一直都很生气!气他自甘堕落,气他意志不坚,气他嗜杀残忍!
可是,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,他要向师傅解释,谁能借他一匹快马,去追赶师傅离去的背影?谁能借他一双站立的腿,让他能站起来,去寻找师傅?
不,谁都不能,师傅说,骨头断了可以再接好,意志没了,就只有坐以待毙了。
他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!
他扶着床沿,不顾全身剜骨一样的疼痛,一步步,蹒跚着挪向门口,摔倒了又爬起来,爬起来又摔倒,那样重复着,又摔得遍体鳞伤,费了许久的功夫,这短短的距离,仿佛耗尽了他的一生。
“王叔,王叔!”丰姈端着药进来,看见黎穆倒在门口,正努力地想要站起来,吓得不轻,将他扶了起来:“王叔,你这是要干什啊?”
黎穆挣脱她搀扶的手,咆哮,“放开我,我自己能站起来!”
“王叔……”丰姈看从床榻到门口这一路的血迹,不由鼻子一酸,捂着嘴哭了起来。
“备马!备马!”黎穆扶着门框站稳了,便朝门口大吼,有侍从战战兢兢地过来,见王一身是血,吓得都不敢动弹。
丰姈上前拉住他,这些日子,黎穆都是浑浑噩噩的,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,从她在城墙处发现他的时候,他就被巨石砸中,受了极重的内伤,腿骨碎裂,肋骨断了几根,他不能行走,却用双手在那里疯狂地扒着滚烫焦黑的断石,不知在寻找什么。她劝也劝不住,拉也拉不动,她就坐在他的身边,看着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,倒在废墟里,她才有力气将他拖回了霍国空旷的王宫。可是,这个人一醒来,又不顾自身伤势的严重,狂奔着回到那片废墟里,拼命地翻找,直到找得全身伤势加重,没了力气,被她和齐鸿带回来。然而,醒来之后又会继续,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苏醒了,他依旧用他超乎常人的意志站了起来,想要去那个地方寻找。
她时常想问,他在那里到底丢掉了什么,竟不要命地去寻找。
如今她知道了,他丢掉了一个人,一个他视为生命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