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窗口望着尹蘅离开,薛庞延坐在桌边接了随侍递过来的茶,得意的说:“其实他心里很清楚,我一定会将他夫人送去的。”
随侍是个男人,说话却不阴不阳,嘴角还点着两点花黄,一双眼睛生的也是惯生秋波,百媚荡漾,他凑过来拿起茶壶又为薛庞延满上,小声的说:“是,奴听闻尹将军宠爱自己那妻子的紧,能做出这样的让步,实属不易了。”
薛庞延冷笑一声:“你懂什么,从刘志开始,尹蘅就表现出自己的脾气,无论是斩杀刘志还是砍了苍山谷的那些罪民,他都是在无声的向朕示威,但这并没什么,尹蘅是一条好用的猎犬,他偶尔出去乱咬咬人,无伤大雅。”
户部侍郎带着画轴来将军府的时候,尹蘅也刚回来,实际上是他先去了一趟户部,将这件事的结果吩咐了下去。
李诺望着并行而来的二人,打开了林大人递过来的画卷,左看右看觉得画的倒是有几分像她。
“我真人应该还要好看一些的。”李诺也给春娇看了看,春娇捂着嘴小声笑,林大人也被李诺逗笑了:“燕国使臣传达了燕王的旨意,燕王陛下诚意邀请夫人去燕国做客。”
林大人说罢偷偷看了尹蘅一眼,他就立在一旁,没什么表情,只是看向李诺的时候,眉眼间满是不舍。
李诺一听就乐呵了:“真的?燕国的烤羊腿可是很有名的,去了能吃到么?”
林大人笑着点点头说:“别提那烤羊腿,夫人就是要烤全羊,也是行的。”
“什么时候出发?”李诺有些迫不及待的问,林大人倒是没想到将军夫人会这般激动:“明日,夫人可随身带一位近身丫鬟,其余的都不必操心。”
李诺点点头,很随和的又问:“大人,我这也算是作为使臣出使么?”
林大人但笑不语。
林大人走后,李诺脸上一直存在的纯真笑容突然就散了,尹蘅本来想说点什么,看到她这转变,话语一瞬间噎在了嘴边。
原来,她刚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,他差点都被她骗了。
李诺平静的看向尹蘅,对身边的春娇说:“你去给将军泡壶茶来。”
春娇走后,李诺走向尹蘅,随着二人之间距离的缩小,尹蘅若不是极力忍着,几乎要被她逼的后退了。
她人虽小,气场却真的够足,尤其是这种时候,隐忍不发不知道憋着多大火的样子
李诺微仰头看着尹蘅说:“尹蘅,刘志之后。我以为你不会再坑我了。”
就这一句外加一个看不出是不是责怨的眼神,尹蘅的心又是一阵抽疼,不得已只能偏开头,不再看她的眼睛。
“你可以用我承诺给你的那个要求,只要你开口,不管你让我做什么,我都会做。”尹蘅说。
李诺笑,一转身,面朝着那棵红杏树又问:“宴会那晚之后,你故意躲了我三天,就是为了这件事儿么?让我去燕国。”
尹蘅依然默着,沉默在李诺看来,就等于默认。
她转身望着他,微笑了笑问:“我能换来什么?”
尹蘅平静的望着她开口:“至少五千匹良驹,亦或更多。”
李诺闻声点点头,深吸一口气,故作放松的说道:“倒是划算。”
尹蘅拧着眉头,掩在袖口中的手不由得又攥了起来,他此时此刻真的很想将她抱在怀里。听听她的心里话,问问她到底有多怨他,可他不能,屋顶上有人,自从宫宴过后,来盯着他的人,又增加了两个。
李诺看似漫不经心的走到树边,百无聊赖的抬腿轻踢着树干道:“那你呢?你又得了什么?升为一品,还是?”
心疼。除了心疼,他什么也没得到。
可他不能说。
起风了,尹蘅微抬头看着红杏微微晃动着的树叶,声音轻的都快被风吹走一般的答:“我从未依靠夫人牟图过官位。”
李诺浅浅一笑,没有牟图官位,那说明牟图的是比官位还要重要的东西,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尹蘅到底在做什么,住在西院的红袖突然就失踪了,生香也不知去向,她身边的人,除了春娇,解语和冬媚也都是神神秘秘的。
他牟图着什么,对她利还是不利,以前她看不清,如今更看不清,区别在于,他整三年未曾动过她,可这一次连她身子都夺了去。
她这宠物当的,着实憋屈。
“罢了,我就当公费旅行了,你既躲着我,那就好好躲着我,最好躲到再也再也见不到我”李诺说罢回房间去了。
尹蘅听到李诺这最后一句瞬间攥紧了双拳,李诺的门已经关上了,他方才泄了气,低着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哽了一句:“你莫要胡说。”
他怎么能再也不见她?
春娇端着茶来的时候,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,进屋一看发现李诺正在衣柜里翻衣服呢。
“夫人,这些还是我来替你准备吧。”春娇赶忙将壶放下,去到李诺身边,刚要接手才发现李诺腮边挂着两行泪。
“夫人您这是”
李诺将手里的衣服一扔,索性坐在地上,一边抹眼泪一边委屈的说:“我又不是个物件儿,说拿去换什么就换什么,真是最没良心薄凉汉,玩腻了就要换!”
春娇也不知道夫人这是哪儿来的一套一套的,柔声安慰着她说:“您不就是去燕国做客么?过阵子就回来了,将军大人不会让您受委屈的。”
“你知道什么啊!我听殊王说过,燕国国主就是个毛孩子,哪儿有什么喜欢女人的癖好,真正变态的是把持着燕国国主的那一群死太监!我们此去,凶多吉少!”
李诺越想越是恨的牙痒痒,盘算着要不趁此机会直接逃跑算了,反正现在她也有一定生存能力了,找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个小生意,让这群混蛋谁也找不着她,虽不能像现在这样丰衣足食,至少也不用再动不动就给人坑了。
“啊”春娇听后也大惊失色,李诺望着她说:“如此这样。你还愿意随我去么?要不就让冬媚去吧,她好歹会些武功。”
春娇赶忙摇着头说:“冬媚哪儿会照顾夫人的起居,若是情况真如夫人说的那般,有春娇在,夫人生活上至少是不会吃苦的,春娇可能不能为夫人分担太多,但倘若真的遇了凶险,春娇还是能挡几剑的。”
李诺一把将春娇拉在怀里,这小丫头比她小一岁,但是忠心的很,之前见到有人袭击她们也真的是直接向上顶的,她信。
李诺拍了拍春娇的头顶说:“等你回来,我就找个好人家把你嫁了,你这么好的孩子,不该一辈子伺候人。”
春娇笑眯眯的说道:“嫁了人不还是个伺候人,与其那样,我还不如伺候夫人呢!”
李诺心里虽不舒服,但感动还是占据了上风。
燕国使臣团接到李诺时,天还未全亮。李诺特穿了一身与卷轴上相同的楚裙,月白的颜色烟蓝边儿,宽袖垂地窄腰带绦,裙摆两侧垂脚处都是金线挑的花纹,这料子还是前阵子尹蘅差人从庆国买了带给她的,成衣后她就上街穿了一次,那会儿没带防晒的帽子,不知道就被谁描了去。
李诺的发式也是春娇精心打理的,及腰长发梳顺披在身后,上由珠钗绾了,垂几缕在侧鬓,再扫一个桃花妆,一出现就惹了众人的眼。
尹蘅一身朝服护送她到门口,眼看着她被扶着上了宽敞的双骑双乘马车,连头都没回,看都没看他一眼。
车队开始行进,李诺越过微透的窗纱看向站在府门外一直未动的尹蘅,不看罢了,一看就一肚子气。
春娇将两只绵软的大靠垫塞在李诺肘下。剥了几颗刚熟的鲜葡萄给李诺,李诺从没这么早醒过,吃了几口就又困了。
打个哈欠趴在车上,据说从梁国首都舜天到燕国首都弓州,车队不眠不休要走十余天,若是赶上中途休息,没个二十天恐怕是到不了的。
别的都好说,这大热天赶路实在是让人糟心。唯一值得欣慰的是,她到弓州时便是仲夏了,听使臣说,弓州的仲夏比舜天凉爽的多,蚊虫也少,如此甚美。
方才出了城,车队就停了下来,李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,就听外面吵吵嚷嚷,有人好像在极力阻止着什么,接着车帘就被人一把掀开了。
看到殊王那张熟悉的脸,本已经坐直身子的李诺又慵懒的趴在了垫子上,哼哼了一声:“我当是谁,你这是来送我的么?”
殊王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手心,一步登上车直接盘腿坐在了李诺身边说:“不,我是来与你同乘的。”
“你这人真是”李诺嗤笑一声,往边上挪了挪,给殊王多让了一些位置,春娇也缩到了角落一边,殊王看着她缩的不舒服便说:“你且下去,我的马车就在后面,你去乘那辆。”
春娇惊讶的啊了一声,看着李诺,李诺也不反对,春娇也不敢拗着殊王的意思,只能将剥好的葡萄往李诺面前推了推,下去了。
而此时,马车依旧未走,使臣站在车边上一脸为难的看着车里的状况,梁国的殊王他是知道的,虽然是个闲散王爷,可皇帝都不怎么惹他,由着他无法无天。
听人说,殊王也是个看惯了胭脂林,赏遍了美人玉的主儿,这尹夫人带回去保不准就是要孝敬那些人的,若在路上就给殊王搞的名声不好了,可如何是好
使臣一脸悲痛的说:“殊王殿下,这确实使不得啊”
殊王斜睨着使臣说:“如何使不得?你是觉得本王身份不够坐这马车?还是觉得本王的身份不足以让你们一起请到燕国去?”
使臣一脸瘪,殊王说的都不是,他怕的是将这尊佛爷一起带到燕国去,他们供不供的起
“既然都不是,那就速速出发,有事无事都勿要来打扰。”殊王说着一挥手,他的随身侍卫已经将使臣大人隔开,将马车帘子拉下来了。
李诺捂着嘴咯咯的笑,捏了一颗葡萄塞在嘴里,殊王也笑望着她问:“我来了,你可安心?”
李诺点点头,倒是真的安心了。
殊王随着李诺一同去燕国的消息没一会儿就传到了尹蘅耳朵里。此时他正被薛庞延召见,有再多的情绪也不能表现出来,倒是薛庞延听了汇报居然连阻止的意思都没有,只让多增派一些亲兵,护着殊王和李诺的安全。
尹蘅从宫里回来,一进东院的小院门就是一口血,胸口炸裂了一样的疼,看到站在李诺房门前的那人,赶忙恭敬的低下了头。
那人罩在拽地的红色大氅里,脸上也带着面具,纯金打造的,就连手也被金色的手套护着,从外表看根本分不清男女。
他摊开手,手心里是一枚黑色小药丸,尹蘅接了之后吞下去,胸口那股撕裂的疼终于是缓解了不少。
那人转过身,静立了许久才终于开了口,是女人的声音,娇媚的如同。
“你这性子随了谁了?动不动就能气出两口血来,如此看来,你若做错了事,都不需要等我责罚,找几个人多气气你,你也就去了。”
尹蘅低着头说:“求主上惩罚。”
红衣人浅笑一声:“我能惩罚你什么呢?都是你自己的选择,不过好在你同意送她走了,还算是懂得悬崖勒马,也不枉我这些年对你的栽培。”
绕着尹蘅走了一圈,红衣人略一动就已经站在了屋顶上,抬手拂了一把身边的红杏树叶,树叶齐刷刷的变成锋利的刀片样打在东院的门上,将方才尹蘅吐上去的鲜血全都给抹了。
“到底还是个单纯的孩子,让你装出一副对妻子情深似海的样子,怎么装着装着,就装成真的了呢?”
尹蘅低着头,单膝跪地,一言不发。
“罢了罢了,我也就是担心你才来看看,你无事就好了,好好保护你自己,你可是你们这一脉,最后的希望了。”
“是”尹蘅说话间,屋顶的红衣人已经没了踪影。
李诺怕热,有殊王帮她摇着扇子,她睡的很舒爽,再醒来时,晌午的毒日头火辣辣挂在空中,车内却凉爽的让人察觉不到正值酷暑。
李诺瞅了瞅脚边的几大块冰,再看向已经将外衫褪去的殊王,揉了揉眼睛坐起来。
殊王内里穿了一件鹅白色丝质长袍,黑色祥云纹皂靴,他不算是很魁梧的男人,身高只比李诺略高一些,但向来穿着讲究,服饰要么颜色夸张,要么就是素净的白,出尘不染的。
发式就更讲究了,殊王府里用于簪发的箍样式多不胜数。他时不时还效仿女子扫一些薄粉,涂点淡妆,长相本就阴柔,这样就更别有一番风情。
这些在李诺眼里,却构不成任何诱惑,主要是他们真的太熟了,知根知底的熟。
殊王将折扇收了,微挑起身边的车帘望了一眼外面,啧啧两声说:“这燕国看样子也是穷的不像样了,使臣出使连辆像样马车都拿不出手。”
“我瞧着,这车挺好的啊?”李诺看了看车才又看向殊王,发现他一脸你莫要明知故问的表情,这才赶忙狗腿的笑着说:“这车,是你准备的?冰也是你后面那辆车带着的?”
殊王得意的扯了扯嘴角说:“我听闻这群蠢人要用马将你驼回去,连夜派人送了他们一辆马车,但总觉得不放心,便自己也跟过来了。”
李诺对殊王竖了大拇指,将自己的软垫子分给殊王一个,都慵懒的靠着又才聊起来:“你上次和我说的。燕国的烤羊腿,真好吃?”
殊王眉头微挑:“怎么,我的话你也不信?”
“那是相当的信!”李诺眼冒亮光,作为一个无肉不欢的人,还没吃到烤羊腿似乎就已经闻到羊肉的膻味了。
殊王说:“不过这一路上,定是相当凶险的,你莫要得意,能不能顺利出得了梁国,再顺利走得过燕国,还不好说。”
李诺早就想到了,既然这又是尹蘅专门准备给她的大坑,怎么可能没有危险,但她希冀的是他能有点良心,不至于像上次一样让她被人打个好歹,若是她再因此受伤,她就要开始计划逃离将军府了。
李诺摇了摇脖子说:“左右脑袋就一颗,真撂在哪儿,撂就撂了,死之前让我吃饱就行。上一次差点给狼咬死,我没死就是因为饿着肚子呢!”
殊王被她逗的笑出声,用折扇轻敲了她脑门一下说:“所以,你是想说保护你的最好办法就是饿着你么?那样就刀枪不入了,被人插个几刀,只要还惦记着烤羊腿,就死不了?”
李诺白了殊王一眼说:“瞧你这话说的,咱俩谁跟谁啊,你怎么舍得饿着我呢?”
行了一天,顺利到达了滨州,这是离开舜天之后第一个比较大的官驿,验查了文牒,使臣便来请李诺和殊王进驿站休息,用过晚膳李诺就沐浴睡了,倒是睡的很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