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阳高升,江曰午低垂着头,他感觉自己奇缺不全,一部分已经随那个女孩走向远方,这就是他所能给予的最珍贵的心情。
申婉楠坐上了开往市区的火车,在那里坐飞机去往上海,走的路上她看着曰午,孝余,小玲一一与她分别,泪已经没有意义了。
她怀中紧抱着笔记本,是师父那本一半的翻抄,因为她就要留下另一半,让她深深记住这个地方。
火车缓缓驶动,两边的景物飞奔到身后,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上有大片大片的云朵,再往上的梯田被云朵遮挡,她没有机会再看一眼。
就如被时光女神眷顾一样,时光快速倒流。她看着稻田由黄变绿,天空中云朵聚散离合,飞速掠过。太阳升起,下沉,昼夜交替,月亮不断变化着形状,阴晴圆缺,雨滴也能扶摇而上。
手腕上的表盘中指针在逆时针转动,时间仍在不停回溯着,不知过了多久,时间变化停下了。申婉楠看了眼母亲,她正无精打采地望着窗外,根本看不到这些变化。
呼啦啦啦,列车驶入隧道之中,窗户上倒映的她置身于一片黑暗,大脑中突然沉重起来,再次驶出时,居然是他们师徒四人初遇的场景。
在云端之上,青鸟徘徊,那位老人居于前方唤起水龙腾飞,她看到那时的自己吓得坐在地上,忍不住笑了。
画面一闪是他们在努力写字,孝余始终没有达到第二阶,因此,师父这一暑假都没怎么笑过。
她看到几个人在竹林中抓起了野鸡,原来师父是操纵幻术让野鸡自以为脱困,乖乖就擒的。
江曰午的妈妈实在温柔,这暑假里,她身上似有道光芒,这三个孩子在照拂下有不同的体会。她端来洗好的苹果,笑盈盈地看着做作业的四人。
于孝余的父亲心血来潮,会带他们去远行,沿着山路走个十多里,在山林中有很多种类的鸟,那条猎狗搜寻着林中的野物。甚至一天下来他们各提着一只野兔回家。
还有张小玲的奶奶,可是昨夜旧病复发,卧床不起,而小玲还特意跑来与她这个朋友告别。她们也是多好的人呐!
几个孩子在路上越走越远,这应该是师父的视角吧!她突然抽泣起来,不时又开始笑,激动得说不出话。
一切的故事最终都以告别收尾,几个人挥着手,即使过了很远都能看到彼此,隔着金黄的稻田在默默相望。
“婉楠,婉楠”她回到了现实,母亲问她:“你怎么了,一直看着窗外发呆”
她笑了两声把头埋在桌上回答:“没事儿,妈,看看风景”
突然她觉得告别了这里就是告别了自然,告别了一些弥足珍贵的感情。
关于青竹村的思索有了很久,直到她回到上海,地铁的速度骤减,冰冷的女声传来:“本次末班车即将到站,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…”
车门掀开,地铁站里凉快到让人发颤,她却觉得满是燥热,夹着世俗的风扑面而来,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暑假刚刚开学,江曰午看着于老师的脸越发模糊,他似乎一直在讲课文的片段,讲的地方跳来跳去,一会所有人翻书,他也跟着翻起来。
张小玲拍着他的肩膀,提醒他说:“别睡了,语文老师都看到了”自己居然睡着了吗?他仰起头看向讲台又无力垂下。
老师气愤地指着他:“江曰午,你真大胆,在我的课上睡觉!”
于武玉走过来,本来捏着课本想敲他的头,可这孩子先醒了,只好放下书提问他:“你讲讲,为什么主人公她要窃读?”
“课文是窃读?”他打开书一看。
“你读读!”于武玉冷笑道,转过身走回讲台。
“这里这里”张小玲早已给他换上课本。
江曰午看老师在黑板上写字,便照着书读:“窃是基于物质人情的缺失,读是她渴望知识吧,应该,吧?”
“哦?”于武玉扶了扶眼镜,显然是对他的回答感到吃惊。
“讲的好!”张小玲为他鼓起掌,班里的同学本就听得迷糊,一见班长领头了,哗哗都鼓起掌来。
青竹村东的空地上,他和于孝余翻开笔记本坐在一起,新修的公路已经开始往这里延伸,不久后脚下的土地,师父家,都要消失在机器的轰鸣声中。
二人原以为修路能让他们走向更大更广阔的世界,此时恐惧袭来:它要把师父留下的痕迹全部消灭。
“一定是我,我太差劲了,让师父彻底失望了”于孝余流着眼泪说。
江曰午把他推倒在地上,瞪着他说:“你?师父最看重你了!最疼爱你!你跟他离开有什么关系?”
“你说谎!”于孝余大声反驳,江曰午看他居然敢反驳,握紧了拳头,最后还是忍住了。
他也不知道师父离开的原因,记得曾问过师父为何不能炫耀幻术,他耐心的解释了一番,像是有警察一类的人会来抓他们,他离开的原因会不会就是这样?
青竹上叶子无声落下,夏季悄悄离开,雨中再也听不到雷声,甚至觉得这风带来的不是清爽,只是萧瑟。
“爸,我回来了”他打开了灯,烂醉在地上的父亲身边是碎玻璃渣,呕吐物和倒扣的菜盆。
“唉”他长叹一声,自母亲离开后,父亲开始酗酒,就像只霜打掉的茄子,只能看着它在泥土中逐渐烂个彻底。
他扫起剩菜,倒在了狗的盆子里,刚开始他还保持着距离,最后蹲下抚摸着这只大狗。狗却不先吃饭,把他扑倒在地。他脑子登时充满恐惧,却见它嗅着他的脸颊,居然舔了起来。他连忙起身,学父亲的样子把它抱住,嘴上说着:“哮天,真是乖狗狗!”
他冲开房间的门,大声说:“爸,你终于回来了!”屋子里亲昵的夫妇赶紧分开。
江曰午笑嘻嘻着说:“一见面就这样,啧啧”
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就是江涛,江曰午的父亲,走南闯北的他凭着一身力气,一年下来能给家里赚不少钱。
这次他回来也是村里发生这拆迁修路的大事,江涛一手摸住他的头,不顾妻子的阻拦,摇了几下说:“去去去,你小子最近怎么样?”
江曰午漫不经心地答道:“还好还好”
父亲皱了皱眉头,双手托起他,拿胡茬蹭他的脸,又接着问:“什么叫还好啊,我可听你妈说有个小姑娘天天来找你,你妈可相中了,你妈觉得好我也就觉得好”
刘丽凑到丈夫耳边娇声说:“那就是好啊”
被父亲放下,江曰午傻了眼,想了想笑起来说:“不是,妈妈,你怎么想的,她会喜欢我?”
刘丽摸着他的头说:“你个小孩子怎么清楚?”
他抱着胸问:“你大人怎么明白现在的小孩子?”刘丽讲不过他,只能补上一句:“女人的直觉!”
见父母心意相通,江曰午摇了摇头说:“我真的服了您了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