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0章 颜异
郭解坐着皂布盖轓车前往成乐里,闾里是最基层的行政单位,有着严格的规划和管理,每个闾里是一个独立的居住区域,外侧有高大的夯土里墙、闾门、弹室。
里内有街巷、住宅、作坊等建筑,里民按照什伍的编制进行管理,以便于户籍管理、税收征收、治安维护。
郭解的郡曹官职是上计吏,秩六百石,出行的车驾从白布盖轓车变成了长安尉乘坐的皂布盖轓车。
车驾停在成乐里的闾门口,他步行走进去,脑子中回想着虫皇柔对于颜异的介绍。
颜异是颜回的十世孙。
在儒生心中,颜异就是圣人的子孙。
现如今又在独尊儒术,颜异的地位崇高,又清贵,居住在大第室都无可厚非。
颜异却住在长安众多闾里中比较贫苦的成乐里。
长安的闾里很多,郭解安插渗透基层的人,只是渗透了一小部分,还没渗透到成乐里。
不过,成乐里的田典从弹室走出来,看着一张陌生面孔的郭解,担心他是流窜的刑徒,带着伍人走过去正要盘问,听到他是右内史的上计吏,差点吓傻了。
田典赶忙深深的长拜,直到郭解拐进一道闳门的里巷,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,抹一把脑门子的冷汗。
一名伍人奇怪道:“田典上次见到过来巡行的新任长安尉,都没像今天这么紧张,见到右内史的郡曹,怎么吓成这个样子。”
“怎能不害怕,他可是上计吏。”
田典苦笑一声:“右内史二十七县,所有乡、亭、里的上计都掌握在他手中,上计是啥?说白了就是功绩,少吏想要晋升,不就是依靠功绩,得罪了这位上计吏,这辈子都别想晋升了。”
田典目送郭解的背影消失在闳门,依旧是心有余悸,也不敢多问,只是希望里吏报上去的计簿没有弄虚作假。
上计吏郭解过来的目的。
多半是例行巡视,核实计簿记录的户口、钱谷、狱讼、兵戎、工商贸易等是否属实。
郭解的脚步,停在里巷中间的位置。
正是颜异居住的宅院。
这是一座标准的上造宅院,面积只有二宅,六十步见方,宅院墙垣低矮,布满了各种龟裂的裂痕,家门更是破破烂烂。
透过破烂的木门,可以看到宅院内跪坐着十几名垂鬟孩童,宅院占地比较小,拥挤的挤在一起。
这些孩童手中拿着树枝,正在地面写着隶书,跟着一位庠老学习识字。
这名庠老年纪不大,正是郭解要找的颜异,穿着一件麻布单襦,枲履,腰悬二尺剑,看起来不像是圣人颜子的十世孙,倒是像是一位清贫的乡里儒生。
郭解看着麻襦、枲履的颜异,脑子浮现了一段话。
一箪食,一瓢饮。
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
颜异身上要说唯一值钱的东西,悬挂了二尺剑的另一侧,佩戴了一块玉环,走起路来,发出佩玉鸣环的清脆响声。
院子内一副祥和的景象,被突然走进来的郭解打破了。
颜异原本以为是接走孩童的父母,露出笑容看过去,当他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人是个陌生面孔,心中一凛,担心是群盗,虎口满是老茧的手掌,握紧了二尺剑。
垂鬟孩童们不是第一次瞧见庠老握剑,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树枝,看向门口的陌生人,叽叽喳喳的说话。
“你说这个人能够挡住庠老几剑?”
“嘻嘻,最多三五剑就被庠老击倒,毕竟,庠老的搏耍剑本事不比徒手捶死猛虎的郭豪侠差。”
“我觉得只用一剑就能击倒他,听说庠老刚来长安的时候,与长安第一剑客虫皇柔比过剑术,两人打了一个平手,庠老可是琅琊郡第一剑客。”
孩童不喜欢枯燥的识字,更喜欢一些游侠打打杀杀的故事,瞧见庠老颜异准备动手,一个个眼里放光,眼巴巴等着颜异出手。
郭解看着准备动手的颜异,心中一凛,他早就从虫皇柔嘴中听说过,颜异不是一般的腐儒,颇有春秋君子之风。
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等君子六艺都很精通,剑术更是精湛,虫皇柔曾经找过颜异搏耍剑,长安第一剑客和琅琊郡第一剑客打了个平手。
两人不是在战场上见面的仇敌,不能拼个你死我活,也就没办法分出一个胜负。
郭解挑明了身份:“我是右内史的上计吏郭解,你是上一任上计吏颜异?”
颜异早年是济南亭长,后来被征辟为右内史的上计吏,直到酷吏赵禹担任了右内史,主动辞去了上计吏的官职。
“郭解!”
“他就是徒手捶死猛虎的郭解!”
“原来郭解的长相是这样!”
颜异还没什么反应,十余名孩童彻底炸窝了,一脸亢奋的围了过去,围在郭解的身边,叽叽喳喳说个不停。
还有一名胆大的孩童,伸出手去摸郭解的皂衣。
颜异听到郭解的名字,神色一松,看来不是拐骗孩子的群盗,放开了摸向二尺剑的手掌。
他温和笑道:“今天的识字就结束了,回到家别忘了练习隶书,下次过来一一检查你们的隶书。”
垂鬟孩童们听到一句可以回家了,满脸惊喜,听到后面还有一句检查隶书,又是一脸的闷闷不乐,走出宅院的木门,时不时回头看向院子内的郭解。
等到院子内只剩下郭解、颜异两人。
颜异朝着郭解作揖,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:“郭弁虎如果不嫌弃,就请坐在客室闲谈。”
颜异的上造宅院是普通的一字宅院,一堂两内,堂建在房屋中间,两旁为内,平面呈一字形,就是标准的一堂两内的宅院。
堂是客室,两内是大内和房内。
颜异的客室显然有着更多的作用,客室的角落堆着很多木牍,中间有一个马蹄灶,一间屋子充当会客厅、书房、厨房等等多种用处。
家中贫苦,只能用一间屋子充当多种用处。
郭解、颜异两人坐在客室的坐枰上,案几上只有一只瓢,盛着清水,简陋的客室再也没有别的东西。
“颜君。”
郭解环顾四周,看了一圈客室,诧异道:“颜氏是琅琊郡的大族,你的日子不免过于清苦了,家中连个能用的碗都没有,方才看到你教了不少的学子,每个月的脩xiu金,足够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。”
颜异可是颜子的十世孙。
大第室的公侯都要争着抢着请他做庠老。
如果颜异效仿董仲舒每个月进行几次下帷讲学,少说也能招收一百多名弟子,多了甚至能有数百名弟子。
颜异安于现在的清贫。
不觉得日子苦。
颜异摇头道:“这些孩子都是两万以下的贫民家孩子,拿不出钱帛当做脩金学费,每天送来一碗粗麦饭,足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