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！”两个军将立刻齐声应诺，受命而去。

一声令下，众人这才忙碌起来，不少人早就跑得口干舌燥，咕噜咕噜大口得喝着。片刻之后，三军补充完水分整装待发，山火的脚步也烧到了附近，灼热的气焰扑在外围者的后背上，熏得人很是难受。随着刘宣的带头跳入，其余人就像是轮番下饺子似得，密密麻麻得跳下了潭中，响起一阵人声水声。

“嘶！”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，就是冻得浑身发颤，每一个毛孔都感到彻骨寒意。

“阿嚏！”军中老好人赵青雀，揉着他那扛不住的大鼻子，表情十分痛苦。

随着大流，阳祯带着周遭的亲信弟兄们，在最后的批次里跃入潭中，马上就冻得脸色通红。可他们好歹还算是幸运的，早先入水的将士们逐渐被挤到了中心，乃至于站到没过喉咙的深水区里，都不知该怎样熬过去，只能互相挤在一块取暖。心怀狡诈的刘宣，第一个入水却不挪腾，留在这仅仅没过膝盖的浅处，和他们并排而立。整个水潭现在就像是汤少面糊的景象，上千人把水都泡得往外溢。

“饮马长、长城窟，水，水寒伤马骨。”阳祯哆哆嗦嗦得喃喃自语着，算是用语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。他感觉到靴子中盛满了脏水，膝盖以下全然泡在顷刻间浑浊的寒水里，尤其是冻得小腿奇痒难忍。

“喂，羽林小郎君，嘀咕些什么呢？”百无聊赖的刘宣移步凑近，闲话打趣道。

“关你何事啊？”懒得瞧这个扫把星，阳祯直接扭过头去，不予理睬。

按实来说，此番的确是多亏了刘宣的功劳，大家才得以找到地方安避。可是官贼的身份泾渭分明，他们能够遵照约定不虐待也就是了，哪里还会与之掉价搭话。刘宣几次试图寒暄，旁边的几个伙长也是浑然不应，背对他欣赏着火中风景。红黄色的明焰在草木间跳跃，带着沉稳的节奏慢慢吞噬地表的一切，看着尤为可怖。

“世事要是和这野火燎原一样，那该有多么简单！”刘宣落寂得看着远方，独自长叹。

“看来刘刺史的感触还许多？”阳祯闻言嗤之以鼻，头也不回得揶揄道。

“羽林郎，你有没有想过？其实你我均是不由自主的生长，就好像是山中的花草树木一样，投胎的种类不一样就过不一样的生活，本来就没有善恶对错。谁不想待在故土安安分分过日子，反倒想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呢？”也许是经历了背叛生死，刘宣的情绪急需宣泄，抓住杆子就往上爬。想到马上还得背井离乡逃去江南，他的心底更是感触良多，很想在这时候说点什么。

“那你何故为贼为恶？”紧张逃命之后的骤然放松，让阳祯也逐渐平息下心境。

“明知恶不可为，我岂会主动为恶；诚然想要为善，则我始终不为恶。郎君啊，这山火就是个征兆，秦之后有汉，汉之后有三国，一家一姓之天下，从没有始终稳固的。朝廷不体恤百姓的辛劳，只顾搜刮民财供养勋贵和比丘，如此压力都让我这样的富户无法支撑，遑论是其他的普通百姓呢？我都是诚心坦言，不久后肯定会有如此猛烈的大火，席卷我等依附于山林的草木的。”刘宣抽了抽鼻涕，拍着对方的肩膀道。

“勿得妖言！”阳祯仿佛是被电到似得，登时打了个寒颤，立刻将其手臂一把甩开。其实他并不是不知晓当下的情况，也不是没读过本朝的历史，只是有些事情他还不愿意去面对，起码不愿意在人堆里探讨。他紧张地左右看了看，还好远处的几个主将忙着呵手取暖，近处的几个亲信装作没听见。

“此事之后，当思我言。你也堪称是一时的俊秀，终究不会沉埋无所用，当勉力做夜夜紫气冲天的龙泉宝剑，莫安逸于区区草莽之间。好自保重，他日当以富贵相见！”面对这副反应，刘宣也呵呵然没有动怒。他理解这位羽林小子的心情和顾虑，只是凑近身前再度低声勉励一句，便再也没有多说。

“即便将来真的有社稷之忧，男儿也不应如现在般隔岸观火！前面就是家国，君子安所逃避？”阳祯沉默片刻，忽然又沉声答道。这回的答复，不仅是刘宣听得惊奇，就连旁边的袍泽们也不禁扭头打量。

心中各有计较，二人再也没有任何交谈。倒是其他的羽林军将士，泡在水里实在是痛苦难熬，只能互相抱怨闲聊着转移注意力，以等待大火的熄灭。慢慢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之久，众人才看到火势终于逐渐熄灭，大多数草木都已烧成焦炭和飞灰，只剩下少数仍然冒着火光，“噼噼”作响。

“可以了，上岸整军！”看到火情灭得差不多，羊侃抓紧时间立刻下令。

“是！”众军士近乎是泡得身体浮肿，只是靠着毅力苦苦支撑，闻言一片欢呼。

“刘刺史，刘刺史安在？”就在这个时候，从火焰余烬里窜出二十余名武士，均是传着粗劣的铁皮两档甲，左右高呼张望着。看他们的样子十分焦虑，而且头上脸上黑灰不少，应该没少在山林间搜索寻觅。为首的一人身长七尺、腰粗十围，提着根硕大的丈许长步槊，蜡黄色的方脸看起来不怒自威。